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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救治的SARS病人中,北京市感染做了气管切开的患者只有3例存活。其中1例患者的气管切开手术就是我做的。

我在六病区工作的时间不长,医院领导就我调入ICU病房,抢救危重病人。511,我进入ICU病房当住院医生。当天晚上就碰上夜班,我和一起值班的是我以前的学生董大夫。董大夫告诉我,病房里一位姓李的病人病情危重,已经决定明天做气管切开手术,病房主任郭利民指名要我来完成这个手术。我一听就懵了。

以前,我们传染病医院没有外科、耳鼻喉科和麻醉科,小手术或气管插管都是我们传染病医生自己完成。从1978年毕业,我一直在收治脑炎等传染病的病房工作。那时候,乙脑、流脑等危重病人发生休克、呼吸衰竭,需要做静脉切开、气管切开或喉插管等手术,大多由我和另外一位医生完成。1988年以后,乙脑等重症传染病已经很少见了,我也被调到肝病房,后来又离开临床,就再也没有做过气管切开术了。我又害怕又紧张。是郭主任故意给我出难题,还是要考验我进病房是不是真心,把这么重要又非常危险(感染SARS的危险)的一个手术交给我来做?

这时,董大夫告诉我,已经2例气管切开病人死亡。可能是医生太紧张,也可能是戴着面罩看不清,或是病人太重不适合用微创气管切开术,两例手术都失败了。郭主任非常难过,知道我以前做气管切开手术的技术不错,希望我用过去的经皮气管切开术为病人做手术,于是要求医院把我调入ICU病房。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刚刚进ICU病房,病人还不熟悉,而且气管切开这个手术我已经有整整15年没有做过了,无论是手术方法不是手术器械都有了很大改变;更让我紧张的是前面的两个手术都是从外院请来的医生,现在病房里甚至没有一位做气管切开手术的医生来做我的助手,手术几乎需要我一个人完成。我能做好这个手术吗?我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感染了,只是担心我能不能把这个手术做成功。我立即跑到病房里看病人,病人是插着管的,已经用上了呼吸机。于是我回到办公室,一遍一遍地回忆以前我做手术的步骤,紧张得一夜没有睡觉。

第二天,我反复检查了手术器械、药品、呼吸机、吸痰器等设备,努力保持着镇静,安排好扶头医生、巡回护士,带着病房的主治医刘大夫准备开始手术。吸取前面手术失败的经验,我没戴面罩,只是戴了一个口罩和防护眼镜。手术开始了:消毒皮肤、局部麻醉、切开皮肤、分离肌肉和血管,剥离气管前筋膜,还算顺利,找到了病人的气管。但是这时,眼镜里的哈气越来越多,手术的视野几乎看不到了。我当时非常紧张,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如果看不清手术视野,我怎么能准确地挑开病人的气管,放入气管套管呢?我让护士摘下我的眼睛,把哈气擦了擦又戴上,还是看不太清。因为碰到了病人的气管,病人开始咳嗽起来,呼吸和呼吸器“顶牛”,血氧分压也降了下来。不能再犹豫了,我不顾一切地让护士把眼镜推到额头,露出我的眼睛,嘱咐助手:“当我挑开气管时,你千万要用止血钳夹住气管壁,千万不要松开!”然后,我果断地挑开了病人的气管。一阵剧烈的咳嗽,病人的痰和血液喷到了我的口罩上和眼睛上,我没有退缩,赶快用手里的止血钳夹住了另一边气管壁,快速扩大气管切口,命令扶头医生拔出上面的气管插管,同时我迅速把气管套管插入气管,接上呼吸机。手术成功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了一夜的班,又完成了一个手术,我洗了一个澡,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宾馆里休息。可是,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刚才手术中紧张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又有一个念头不由自主使我紧张起来:手术中我曾摘下眼镜,病人咳嗽时痰和血液喷到了我的口罩上和眼睛上,我会不会被感染?万一被感染怎么办?我想到了初中还没毕业的女儿,想到了我的家……。我越想越紧张,不由地从床上爬起来,回到医院,在职工门诊开了一包利巴韦林片吃了2片。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天天观察体温,虽然照常进ICU病房上班,但天天在这种紧张的心情中渡过,直到过了潜伏期,我的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由于我成功地为这例病人做了手术,他活了下来,成为北京市感染SARS的患者中,气管切开后仅存活的3个人之一。为此,我受到医院表扬,说我勇敢。我勇敢吗?其实,我心里非常害怕。可面对着病人,面对着领导的希望,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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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晧东

蔡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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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地坛医院主任医师。从事传染病临床工作30多年,近10多年来一直参与肝病新药的临床研究,参加了拉米夫定、阿德福韦酯、恩替卡韦、替比夫定、长效干扰素和普通干扰素等多项国内和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在慢性乙型肝炎抗病毒治疗方面(尤其是乙型肝炎育龄女性用药方面)有丰富的经验。1993年起参与药物不良反应工作;1999年起参与《药物不良反应杂志》编辑工作,任《药物不良反应杂志》编委、副主编;2008年起被北京市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聘为上市后药品安全性监测与再评价的特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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